一
他醒来的时候还不到凌晨五点，窗帘里隐约透出一点光。
时间还早，窗子的右上方露出了一小块深蓝色的天空，凉凉的，润润的。王昱珩躺在他的身边睡得正香，呼吸像潮汐一样平静安稳。最近王昱珩失眠得厉害，常常到了两三点钟才睡着，昨天似乎睡得更晚。
都是从半个月前开始的，那天晚上潘粤明画儿画了一半，突然就犯馋想肉吃。王昱珩放下手里的书，裹着外套陪他去楼下的馆子里点了一锅热乎乎的排骨。排骨上的肉炖得稀烂融在浓汤里，潘粤明吃得兴高采烈，还点了两瓶啤酒。
和从前一样，他一沾酒脸就红了，笑呵呵地胡侃乱侃。王昱珩边听他说做话，边夹着排骨送进嘴里，一个没留神，他听到咯嘣一声，牙被骨头硌得生疼。
之后王昱珩莫名消沉了几天，晚上还不好好睡觉，翻来覆去地打滚，搞得潘粤明也开始失眠。
再三逼问之下，王昱珩闷声闷气地说，他右边的一颗牙开始活动了。
潘粤明把手指伸过去轻轻碰了碰王昱珩的那颗牙，“疼吗？”
“要不去拔了吧。”潘粤明说，王昱珩皱着眉，没摇头也没答应。
就这么拖拖拉拉了快半个月，直到昨天王昱珩才决定去拔牙。
窗口的蓝色开始变浅了，潘粤明从床上爬起来，踮着脚走到洗手间洗漱。当初买房子的时候，潘粤明就很喜欢这个朝阳的洗手间，王昱珩在这里也种了许多他叫不出名字的植物，绿色的叶子藤蔓爬满了小小的空间。
镜子里映出了刚刚睡醒的花草，也映出了潘粤明干干净净的一张脸。
他的眼角已经爬上了皱纹，脸上的胶原蛋白也不再那么充足啦，不过眼睛还是清澈的，柔情的，像是没有波澜的湖水。整个人比过去还要温和一些，绝对称得上是个帅大爷。
潘粤明正拿着剃须刀刮脸，听见卧室里的王昱珩在跟雯雯语音聊天。
雯雯最近正在准备出远门，今天下午就出发了。一听说老爸要去拔牙，她执意跟过去看一眼。
潘粤明梳洗完毕的时候王昱珩走了进来，他从后面抱着潘粤明，把头搁在他的肩膀上，说：“我牙疼。”
潘粤明揉了揉他的头发：“乖，等会儿咱拔了就好了。”
这已经是他们认识的第十年，在一起的第九年。
在这样漫长的时间里，两个人已经有了很默契的相处模式。王昱珩可以是潘粤明的老师，也可以是朋友，当然更多的是在夜里缱绻温存，亲密无间的爱人。
无论是哪种身份，王昱珩都很少像现在这样，抱着他撒娇。潘粤明惊讶中又有点害羞，偏过头去，轻轻亲了一下他疼了半个月的脸颊。
二
潘粤明打小儿就喜欢甜食，一个月的几块钱零花都用在了糖果和巧克力上面。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，潘粤明换牙也比其他小孩儿要早。六岁那年的一个下午，他正在语文课上跟老师读拼音，读到“l”的时候，舌头舔过门牙，松动了好几天的小牙就掉了下来。
潘粤明把那颗晶莹洁白的牙攥在手里，等了整整一个下午。终于熬到放学，他飞奔回家，骄傲地把换下来的牙拿给妈妈，你看，我长大啦。
这颗牙现在还被潘粤明好好地收藏着。
在他和王昱珩的卧室里，有一个抽屉里放满了潘粤明收集的小玩意儿。他换下的第一颗牙，他中学时得了奖的画，还有王昱珩送他的第一个礼物。一个圆圆的茶饼，王昱珩用毛笔在上面郑重其事地写上了“明月”两个字。那时他们还不知道对方的心意，潘粤明收到茶饼以后，把它拆开又包好，再拆开再包好，最后也没舍得喝。
今天那个抽屉里要添新的成员了，潘粤明换的第一颗牙就快和王昱珩换的第一颗牙见面啦。
正是上班高峰，车流在路上流淌着，阳光洒在路面上，像是雯雯常常涂在眼角的珠光眼影。
“你说雯雯去那儿安不安全啊？”潘粤明开着车，有一搭没一搭地跟王昱珩说话。
“放心吧，我相信她。她一直说想去南极，我还没带她去过。”
王昱珩捂着腮帮子说话都不太清楚。
“哎，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自己喜欢上你的吗？”
“这我还真不知道。”碰见了红灯，潘粤明把车停下了。
“我第一次在节目里看见你，就感觉挺好的。下节目之后，我去了一次南极，在那儿看见企鹅晃晃悠悠地走，我差点以为看见你了。”
潘粤明听了以后，靠在他身上笑了半天。
到医院的时候，雯雯打了电话过来，路上堵车要晚一会儿才能到。过了一会儿，她又腼腆地说了一句，要带个朋友给他们认识一下。
挂了电话，王昱珩问了潘粤明一句：“我这样还成吧？”
“成，你今天特帅。”
三
医院周围的路段堵车越来越严重，雯雯把车开到医院之后又找了好长时间的停车场。她带着对象赶到的时候，王昱珩刚刚拔完牙，咬着棉球跟他们打了个招呼。雯雯把跟在他身后的男生拉出来，说：“爸，这是我同学。”
小男生低着头，戴着眼镜脸颊红红地说，“叔……叔叔好……”
见他这个样儿，雯雯在一边笑得花枝乱颤。
当初潘粤明和王昱珩在一起不算特别顺利，他们最纠结的就是如何让雯雯来接受这件事。雯雯小时候特别喜欢黏着爸爸，王昱珩和潘粤明约会只能像地下党接头一样小心翼翼，偶尔潘粤明去王昱珩家住一晚，也不能做出特别亲热的举动，那种滋味儿当真磨人得很。
不过他们太小瞧女孩子的敏感了，雯雯早就在一个又一个溢满温柔的举动中，猜出了他们的关系。
其实她非但不讨厌潘粤明，反而还挺喜欢他的。从小就在爱意中长大的孩子，心里总是有着很强大的安全感。她并不担心爸爸会被谁抢走，只要他们相爱，也爱她，那就足够了。更何况，潘粤明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。
有一次潘粤明去她家玩，她还神秘兮兮地问他，叔叔，你是怎么和我爸爸在一起的？
潘粤明惊讶又有点羞涩地回忆起了南极洲上一片广袤无垠的白色。那儿的空气里都结着无数细小的冰碴儿，但是王昱珩却在他的耳边说着炽热无比的话，把冰雪都灼烧得一干二净，他的眼睛里便装满了氤氲的雾气，什么都来不及想就答应了他。
这段罗曼史成为了雯雯眼中最浪漫的现实童话，从那时起，她就决定，也要和喜欢的人去一次南极。
这天到来的时候，她难以掩饰自己的兴奋。明知道去南极的旅行不会那么舒服，还是穿了一件红艳艳的小短裙，好在路上拍出美美的照片。
以她亲爹的沉着理智，并不欣赏这种做法，不过幸好还有另一个家长可以帮她撑腰。
潘粤明刚从洗手间回来，就看到了穿得像小番茄一样的雯雯。雯雯走上去亲昵地挽着他的胳膊，小声说：“叔叔，你看我爸。”
王昱珩正在和雯雯的对象聊天，虽然没有刻意去为难他，但还是把小男生吓了够呛。
不怪人家孩子胆小，王昱珩本来长的就凶，气场更是能震慑到十米开外。
潘粤明赶紧打了圆场说，趁雯雯还没走，咱们一起去吃顿饭吧。王昱珩乖乖地应了一声嗯。
走出医院的时候，潘粤明悄悄地把手伸到了口袋里。他用手指轻轻抚摸着王昱珩刚拔下来的，已经被他冲干净的牙齿，一下又一下。
四
按照潘粤明的说法，上车饺子下车面，就算是为讨个吉利，四口人决定去附近的饺子馆吃一顿饭。
在一起这么久，一些只属于潘粤明的规则也开始渗透到了王昱珩身上，变成了两个人的公共财产。
王昱珩和潘粤明有着很多相似的地方，他们都热爱自然和艺术，因此便有了说不完的共同话题。在一起五年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买了他们现在的新家。装修那段时间他们没日没夜地在一起研究墙壁的花纹，书桌的颜色还有床的尺寸。嗯，最后他们把美观排在了第二位，选择了最大最舒服的那张，
不过在一些微小的方面他们又是截然不同的，潘粤明比他更加传统，更加温和，在人生的前半段，王昱珩不停地探索着这个世界的秘密，现在他已经没有那么年轻啦，应该试着改变一下研究方向，去仔细品味一下身边这个人身上独有的味道。
雯雯和她的男朋友走在前面，王昱珩和潘粤明和每个看着自家小绵羊的牧羊犬一样，警觉地注视着他们。男孩子垂头丧气地走着，显然是在为自己的表现而失落。雯雯伸手抚摸着他的后背，安慰着他。
“哎粤明儿，你觉得这个男孩儿怎么样?”王昱珩还在咬着棉球呢，说话不太清楚，但潘粤明还是听懂了。
“我觉得挺好啊，看着挺乖，挺听话的。”
“是挺听话，就怕这样的男孩儿没什么担当。”
“主要是雯雯喜欢就好。”
是啊，雯雯喜欢就好，王昱珩念叨了一声，他打心眼儿里相信雯雯会找到共度一生的人，就算这次找得不对还有下次，她老爸可是晃悠了快四十年，才找到潘粤明的。
几个人在饺子馆点了好几盘饺子，主要是潘粤明考虑到小男生正在长身体，怕他吃不饱，没想到这样让他更害羞了。王昱珩刚拔了牙不能吃太热的，坐在一边用筷子扒拉着碗里的饺子。
小男生吃了几个饺子，肚子饱了底气也足了些，表现得比之前要好多啦，他对王昱珩说为了去南极他做的准备，信誓旦旦地承诺了，在路上会好好照顾雯雯。雯雯在他们面前一向很活泼，这顿饭上却没说什么话，一直眼睛亮亮地看着小男生，谁都能看出她藏不住的小心思。
吃完了饭王昱珩想送她去机场，被她拒绝了。同行的还有几个人，安全不用担心，她也不想老爸再折腾一回。临走的时候，雯雯抱了抱爸爸，她知道爸爸不放心自己跑那么远，可是拥抱之后哭了的人反而是她。
五
潘粤明有时候会想，一直都是那么聪明理智的王昱珩，会不会失态一次，给他一个安慰人的机会。事实证明，无论是面对即将到来的衰老，还是女儿长大所带来的烦恼，这个天才的处理方式还是比普通人要更睿智一些。不过潘粤明不知道，是在他的影响下，王昱珩才变得这么从容。
送走了雯雯以后，王昱珩松了一口气，也不怕别人看见，他牵着潘粤明的手在附近的公园遛弯儿。
这几年北京的绿化做得很不错，几乎没有雾霾天气了，一抬头他们看见的就是五月份清澈明朗的天空。阳光无声无息地洒在地面上，却是无比的自由与活泼。潘粤明又偷偷摸了摸放在口袋里的牙齿，他转过头问王昱珩：“还疼不疼了?”
王昱珩含糊不清地说，好多了。
“我想想晚上给你做点什么吃。喝粥行吗？”
“皮蛋瘦肉粥吧，多放点肉。”
“还多放点肉，能嚼动吗？”潘粤明笑了。
王昱珩看着他有点愣神，这个人笑起来总是那么好看。
“只要是你做的，什么我都能吃得干干净净。”
潘粤明又小小地惊讶了一下，牙痛会影响人的智商吗？为什么王昱珩最近这么爱撒娇呢……
晚上潘粤明真的熬了一大锅皮蛋瘦肉粥，很可惜王昱珩并没有遵守诺言喝得干干净净，剩了小半碗粥被潘粤明拿去喂给布丁了。已经风烛残年的布丁不爱吃狗粮，更喜欢主人的剩菜剩饭。
潘粤明觉得，它有可能要修炼成人形了，于是好吃好喝供着，丝毫不敢怠慢。我们全家长命百岁的愿望，可就寄托在你的身上了啊。潘粤明对着布丁的大耳朵悄悄说。布丁抖抖耳朵，狼吞虎咽着剩粥，不知道有没有听见。
吃过了晚饭，王昱珩照例在看书，潘粤明在他几步之遥的桌子旁边画画，两个人偶尔聊句天扯个皮，不知不觉就过了好几个小时。潘粤明有点渴了，去厨房倒了杯水，喝水的时候突然想起有件事情还没做。
他轻轻地走到卧室里，把藏在身上一天的牙从口袋掏出来，装进了他的抽屉里。床头的台灯幽幽亮着，他看着自己收藏的一抽屉宝贝，心里装满了沉甸甸的快乐。
终于写了一篇不用外链也能发出来的文了，其实这篇是水粤和菊菊老师生贺，被某人坑蒙拐骗当作逃猜发了出来……